雨村笔记旅行篇007到008之间。

没有破的窗户纸最吸引人。

BGM《雪落下的声音》：

我慢慢地听雪落下的声音，

闭著眼睛幻想它不会停。

你没办法靠近，绝不是太薄情，

只是贪恋窗外好风景。

—————

张起灵睁开眼。

他很快意识到，周围的环境对比自己睡著前发生变化，屋里的灰尘味重了些，熄灭的怀炉外型亦略有不同。

以及，三个人的包只剩下一个。

他们自雨村出发，一路行到吉拉寺。吴邪从抵达这里开始就高反得厉害，情绪起伏也是造成他头晕脑胀的主因，下午进屋便睡了过去，张起灵与王胖子都不欲叫醒他，吃过喇嘛们布置的晚饭，胖子先回去歇息。

张起灵是最后进屋的，进房间时胖子在堆放杂物的小隔间已经呼声震天；吴邪睡得不太安稳，但起码呼吸稳定了。

他的肺有问题，在高原上特别明显，呼吸声带著一丝颤动与嘶哑，拉风箱似地。

张起灵确认吴邪的状态没问题才睡下，然而等他睁眼时，屋里已空无一人。

他先确认小隔间，里头覆盖一层薄薄的灰，有被粗略打扫过的迹象，但不彻底，更别提有人睡过的样子；屋内的木板床上凌乱堆放著被褥，看著是有人躺过，但一摸床板早凉了，肯定离开有段时间。

张起灵打量一圈，看了看地上吴邪用旧的包，便开门走出去。

外头仍然是厚重的雪，夜空如墨，一排清晰的脚印漫向拐角。张起灵在沾了雪的转经筒上看到被摩擦后的痕迹，有谁一个一个从这里抚了过去。

他踏著那排脚印，用同样的姿势走过同样的路。

四周一片静寂，能听见雪滑落屋簷的声音。

张起灵跟著脚印，一路走到那个天井。他知道那里曾有一座石雕，背后有一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故事，唯有喇嘛们还一代一代传承石头被赋予心跳的沉默。

他们来到吉拉寺时，张起灵已经注意到那座消失的石雕，或许被移走、或许被敲毁，但他不甚在意。不论石雕存在与否，既定存在永远不会被抹煞，如今的他想起那时候也不再只有痛楚，更多地——或许，张起灵想，或许——还有一丝喜悦。

那缕无从谈起的喜悦并非源于他自己，而是源自他的母亲。

他曾经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仅存的关联已在那一刻死去，但有人死命捶门告诉他，关联是可以被创造的、是可以被重新系上的，是可以跨越时空也不会被遗忘的。

当他走出那扇门，看见那两人的笑容时，突然就有那么一点、那么些微地一点，能体会到他母亲的心情：在这个人世间赋予连结的欢喜。

雪越下越大。

当他转过最后一个拐角，来到那处天井时，看到雕像又矗立在那，身上还披著一件陈旧褪色的冲锋衣，一个男人为它打著伞，站在它身旁抽烟。

男人比他印象中消瘦许多，原本圆润的脸颊削出一道岁月的痕迹，带点胡渣，眼窝青黑，第一眼看上去很是邋遢。可是细细看去，能看见那双眼睛在黑夜中炯炯有神，仿佛雪原上的头狼，野性、理智、机警，神色淡漠地注视远方，视线穿透千重万重山，穿越千年的谜题，抵达不知名的彼岸。

这是吴邪，又不是吴邪。

这也是曾经发生在吉拉寺的故事，不为世人知晓的故事。

张起灵隐在阴影处，看著男人抽了一支又一支烟，几乎把他脚边的雪都烫化了。

雕像被清理过，上头干干净净，看不见积雪的痕迹；褪色的冲锋衣被简单擦拭，领口竖了起来，这么做的人似乎单纯想为一块石头挡一挡风，唯有面上的泪痕无论被吹了多少年也吹不乾。

那只拿著伞的手很稳，男人没有戴手套，甚至没穿多少衣服，指尖冻得通红，就这么沉默地站在雪里为一座石雕遮风避雪，也把自己站成一座雕像。

若不是黑夜里烟头闪烁的火星，张起灵确实有种错觉，眼前不过是一幅画，一副意义不明且毫无理由的画。画面太过静谧，时间的流速都似乎在这个空间里慢了几步。

吴邪站了多久，张起灵就站了多久。

他注意到这个吴邪脖子上没有疤，注意到他的呼吸还没带上嘶哑的破损，注意到他身上的外套是在雨村被翻出来扔掉的那件，注意到这是一场违反常理的见面，而这个吴邪感知不到他的存在。

男人为雕像撑了一宿的伞，直到天空发白，他才抖掉上头的积雪、收起伞面——张起灵看著吴邪蹲下，有些傻气地拍了拍雕像的肩膀，伸手胡乱抹了抹雕像的脸。

「下次见。」吴邪说。

一瞬间，张起灵没有来由地心漏跳一拍，如同他成了那座雕像，被一只温暖的手拍了拍肩、擦了擦脸。做这个动作时，吴邪正背对著他，张起灵却觉得自己抬眼就能看到那双棕黑色眼底的拗执与悲伤。

不用悲伤。

他想开口，但却睁开眼，原来天亮了。

张起灵环顾四周，他又回到熟悉的房间，地上放著三只包。胖子仍在不远处打呼噜，室内仍旧温暖——入睡前他已经确保火炉里的柴薪足以燃烧到自己清醒——吴邪也好好蜷在床上，敞开的领口可以看见褪去颜色的狰狞伤疤，以及与之极为不相匹的颀长颈线。

张起灵上前提了提被子，又为对方拢好衣领，然后他注意到吴邪眼角的泪痕。

在这不大的空间、这一刻，他抬手，如同梦境里的吴邪那般，为眼前的人拭去还未乾透的泪水。

仅此一刻，连张起灵自己都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，但他想，所以他做了。

待会见。张起灵想。